财经独家 | 国有石化企业高管谈漳州PX爆炸

【财经按】中国安监管理人员现在需要一个从“无毒”到“无害”的观念转变。“无毒”是站在政府、企业和科普专家的角度看的，你可以指出PX毒性非常小，不会对居民健康有大的影响，但老百姓真正关心的是“无害”。比如火锅是美食，本身肯定无毒，但是火锅店爆炸也可能死人，所以对附近居民就不能说“无害”。

《财经》记者 李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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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6日晚7点左右，位于福建漳州古雷港经济开发区的PX石化发生爆炸，这已是两年内漳州PX项目的第二次爆炸事故。

据《法制晚报》报道，福建省抽调的9位危化品安全专家赶赴现场后，初步判断事故是由于二甲苯装置发生着火，引燃西侧约100米的三个中间罐(内浮顶)而造成，具体原因有待进一步调查。

漳州PX项目由台资企业翔鹭集团旗下的腾龙芳烃（厦门）有限公司投资建设，总投资137.8亿元人民币、年产80万对二甲苯（p-xylene，俗称PX）。

2013年7月30日，该项目已发生过一次爆炸。

都说聪明人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但是重要化工项目却可以在中国爆炸多次，其原因何在？对中国PX产业又将产生多大影响？《财经》记者专访了一位大型国有石化企业的HSE负责人(HSE是健康Health、安全Safety、环境Environment管理体系的简称)。

鉴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该负责人只同意匿名发表意见。

《财经》：事故责任怎么认定？

答：安全生产事故的责任认定是这样的，如果是火灾引发，那么消防部门负首要责任；如果是纯粹的爆炸引发的，那么安监部门的责任首当其冲。如果环保部门的环评审批、安监部门的安评审批违法，或者环保“三同时”、安全生产“三同时”验收监管不到位，且审批、验收与事故有直接因果关系，则谁违规追究谁的事故责任。如果环保审批违规，或者“三同时”验收监管不力，但与事故无因果关系，则只能追究违法审批的责任。

一旦发生事故了，开句玩笑：出来混，就一定要还的。现在的反腐形势下，中纪委进驻的那些企业的领导心里都很清楚，自己企业下面的工程项目哪些靠谱，哪些不靠谱，哪些随时可能出问题。一旦出了问题，一定是新账旧账一起算。过去的审批，现在的监管等等，要一起算总账的。

《财经》：爆炸对PX产业有什么影响？

答：先说对同行业企业的影响。我们作为一家国有石化企业，爆炸发生后，我们企业内部肯定要进行一系列自查、自纠的行动，我们也准备开内部会议。但是说实话，作为一家成熟的石化企业，不会因为一起同行的事故就会突然搞一系列政治运动似的安全生产检查。真这样做的话，恰恰说明你企业安全生产不到位。因为安全管理是一个长期的、日常的、事前的管理，是个系统化的过程管理。如果你有这种不正常的“大抓”，那就说明你松懈时会有“大放”，这种管理思路很要不得。

从对整个行业影响看。短期来看，这次爆炸后，民意与产业发展需求的角力中，民意可能暂时会占上风。但是我再强调一遍，PX是个不可替代的工业品，甚至比石油还不可替代。石油可以主要通过贸易来保障能源安全，即使发生突然情况，贸易被切断，中国国内还有相当的石油产量，而且有大量的煤炭。但PX作为重要的工业原料，目前几乎没法替代，而中国的产业发展阶段又离不了这些PX产业。所以就算有舆论压力，我认为政府也一定会继续推动PX项目上马。

《财经》：事故频发的深层原因何在？

答：西方两百多年工业文化的积淀，从政府到企业再到附近居民社区，以及保险公司等化工项目的利益相关方，经过长期的磨合，对大工业的安全生产和生产的外部性上都有比较成熟的理解。这种积淀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是西方工业文明的一部分。

而中国工业化进程只有短短几十年，不论在大工业生产的产品质量监管，还是安全监管的文化上，都很不成熟，缺乏严格的流程意识和标准意识。比如这次古雷PX项目承包商以很低价格中标后，还要下调合同价格，在安全方面的投入也相当不足，而且早有安监专家在检查该厂时发现安全管理状况糟糕，但还是没重视，他总是侥幸，只看到短期的东西，最后出了大问题。

PX能爆炸这是常识，关键是他竟然真的爆炸了。要知道，一个能爆炸的东西，在正常安全监管条件下要真的爆炸，得破坏多少层安全设施才能做到啊！不客气的说，中国目前80%的安全生产事故都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又不像日本福岛核灾，有自然灾难因素。

所以说这是制度问题，但根子上是文化问题，只要你在每一个细节上不厌其烦地严格按照流程和标准进行监管，这些事故几乎都可以避免。但管事的人脑子里是农业文化，不是工业文化锻造出的思维方式。这两者最大区别之一，正是对严格的流程和标准的执行，和对产品质量一丝不苟的把控。

《财经》：当前有哪些能够治本的解决思路？

答：其实现在安全管理手段越来越成熟了，检测标准也越来越高了，应当成绩越来越大，而且漳州PX又始终在媒体关注的风暴眼上。结果反倒在这时候爆炸，让我们这些管安全的也很无奈。

所以我认为，中国安监管理人员现在需要一个从“无毒”到“无害”的观念转变。“无毒”是站在政府、企业和科普专家的角度看的，你可以指出PX毒性非常小，不会对居民健康有大的影响。但老百姓真正关心的是“无害”，这是站在居民角度讲的。比如火锅是美食，本身肯定无毒，但是火锅店爆炸也可能死人，所以对附近居民就不能说“无害”。所以我个人觉得科普PX的工作当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加强制度和文化建设，不但要防止爆炸这种重大安全事故，更不能放过日常的跑冒滴漏这些细节。

漳州PX工厂不是爆炸，是渣油燃烧，不会产生大量有毒气体

《财经》记者 孙爱民/文

4月6日晚，福建漳州古雷腾龙芳烃PX项目发生爆炸后，31集团军某师防化营紧急出动救援，动用核爆探测车、防化侦察车、防化化验车、洗消车等25台车辆，携带侦毒器、侦毒管、辐射仪等500余套侦毒设备，以及防毒服、防毒面具等200余套防护器材。

多家媒体报道称厂区内两个一万立方米的油罐发生爆炸。但东北大学工业爆炸及防护研究所副教授钟圣俊否定了这一说法，他对《财经》记者分析，从事故现场传来的图片和视频看，应该是渣油油罐着火，并非爆炸，“油罐本身是一个缺氧环境，内置浮筒，浮筒内有氮封设施，保证空气与油不接触，渣油燃烧看似凶猛，但不会产生大量的有毒气体。”

多位专家同意他的观点，称现场大火是渣油燃烧，而渣油燃烧与原油燃烧、加油站爆炸一样，不会产生对人体有重大危害的有毒气体；PX生产装置爆炸也不会产生重大有毒气体。

中国石化股份有限公司化工事业部一名专家告诉《财经》记者，渣油是普通石油炼制过程中产生的比较重的渣子，不属于危险品，其燃烧无异于原油燃烧，主要的气体产物是短链的烃类、CO、氮氧化物等常规污染物，它们会转移到大气中，最后稀释到不造成危险的浓度，“会对环境产生一定的污染，但不会释放大量有毒有害物质”。

而PX生产装置爆炸，会不会导致成品PX、或者原料泄露，形成有毒气体袭城之势？

PX，即对二甲苯，是二甲苯中的一种同分异构体。在世界诸多化学品名录和我国危险化学品名录中，PX都被描述为低毒的基本化工原料，它的毒性与汽油差不多，比汽车尾气要低很多。

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化工学会理事长曹湘洪曾表示，按照国际癌症研究中心论文集搜集的数据，到目前为止，还不能证明PX有致癌性，该中心将其定位三类致癌物质，即“不能确定是致癌物质”一类中，“PX挥发到大气里，很容易在自然条件下光降解，毒量就消除了”。

与PX一起，同属三类治癌物的还有茶、苯胺、苏丹红、咖啡因、糖精及其盐、安定、氧化铁等。有专家分析，二甲苯（包括PX）对人体主要表现为急性毒性作用，大部分情况下是可以恢复的，对二甲苯的预防等同酒精、烟草或其他药物。包括PX在内的二甲苯的生产原料是石脑油与氢气。

对于事故发生后，防化部队全副武装防护器材现场救援，钟圣俊则表示，虽体现了重视安全，但对于平息民众的恐慌心理起到了反作用，“不当的决策只会加重民众的恐慌”。

中科院政策所研究员陈安则建议，为了平息公众的恐慌与不安心情，相关部门需要对周围环境中的危险物质成分进行严密监测和分析，并就其危害程度及时与当地民众进行沟通。

附：

国内pX项目大全

（根据公开资料整理）

来源：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