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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被驱逐出境的洋外教

来源:多练会计  2014年12月24日 01:12    阅读:150

一个美国外教在中国收留了流浪汉和没钱上学的孩子,他帮助他们,教育他们。后来,他的签证被注销了,“没有解释,什么都没有。”有人为他感动,也有人因为他的同性恋身份,而对其产生质疑。在这背后,都发生了什么故事

 

  李敏/文

 

  在一个街头流浪汉跟前,美国外教 Dean Nash 突然停了下来,再也挪不动脚步。一丝困惑在Nash绿色的眼睛里浮现。“不要管他”,心里一个声音催促他赶快离开。

  这是2004年初春,即便在深圳,一旦停下脚步,冷风也会立刻从衣领和裤脚钻进来,吹得人直打哆嗦。无论出于何种原因,Nash要是直接从这个流浪者的面前走过去,都不会有人责备他。夜色渐渐沉了,下班时间里更多人在往家的方向赶去。

  Nash心里嘀咕:“他会攻击我吗?”紧张感牢牢占据内心,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了。他屏住呼吸,朝地上那个人靠近,心想天真的太冷了,这个流浪汉不能继续这么待着。

  “你好?”他俯下有些圆胖的身子,试探着对流浪汉说。来中国一年,他只学会了几句简单的中文。

  听见声音,流浪汉突然挪动了一下,身体蜷缩起来,在风中不住地发抖。他披散着头发,从头到脚都脏得“让人无法理解”,指甲长了几厘米。

  “你应该带他去福利院,也许那儿能收留他。”有围观者突然对Nash说了一句。僵持了一会儿,流浪汉终于愿意起身,跟Nash去福利院。

  福利院的主管被难住了,一开始朝他摆摆手,拒绝了。但Nash一再坚持他家太小了,实在住不下更多的人,主管最终才答应了。

  Nash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又问主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主管愣住了,他没有想过还有人会想主动干点什么。

  Nash探了探头,看到住在福利院里的人,头发都长得超过“本应有的长度”,转头去东门找培训学校免费给人剪头发的学员。他给学员们付了打车钱,送他们去福利院剪头发,接连送了6个月。这让Nash发现,人们其实愿意去做更多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那次在街头,是什么促动了Nash做出这样的举动,正如许许多多人从未注意到自己对流浪汉早已熟视无睹。

  美国人Nash喜欢深圳,而这也是他对这座城市的第一次实际回馈。看到一个人像垃圾袋那样被丢在街头,他难以接受。“谁说我们就该熟视无睹呢?他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他们。我们并没有更好,他们也没有更坏。”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称赞他两句,他则会回过来一句“Nalinali(哪里,哪里)”。也许是做过教师的缘故,他特别健谈。第一次约采访,还在准备采访提纲的时候,我就收到他发来的一封四千多个单词的英文邮件。

  他列出了每一个他记得的曾帮助过的人——他们的英文名,最初的身体状况,后来如何一点点好转。讲述这些往事,他总是富于感情,掩饰不住骄傲。但每当我追问细节时,他又困惑:“我的故事很乏味,真正值得报道的是那些穷苦人的故事。”

  把流浪汉送到福利院之后的5年间,他在租住的公寓里接济了超过150多个人。

  这个故事真的很乏味吗?

 

  父亲跑了

 

  救助第一个流浪汉前的一年,Nash从美国来到中国,为供职的外贸公司寻找合作工厂。Nash是老板AngelinaGarcia的左右手,甘于奉献,对工作也很尽职和刻苦。Gaicia告诉我:“他是我雇过的最好的员工。”

  喜欢上深圳的Nash决定留下来。作为公司员工,他在中国继续干了半年,然后辞职,先在深圳中学当志愿教师,一年之后分别在深圳中学和深圳沙井中学谋得教职。

  Nash很为深圳着迷。这座南中国的都市人口众多(让他觉得安全)、商业繁华、物价也还好,这些都深深地吸引着他。相比之下,他从小长大的迈阿密总让他感到孤独。

  在谷歌街景的截图里,我看到了他小时候住的房子。粉红色外墙,绿色窗帘,一扇白色大门正对着朱红台阶。台阶外,一棵大树从草坪上高高地长起来,在地上形成一片绿荫。就在这块草地上,Nash和3个兄弟踢英式足球和橄榄球、打篮球,和同时代的美国男孩玩一样的游戏。

  厚厚的云朵常年整齐地覆在这片安全宁静的社区上。屋子外面,笔直的道路无尽地延伸到远方,路上见不到几个人。开车跑上20分钟,就能到著名的迈阿密海滩。谷歌街景上,这片海域像一块巨大的蓝绿色玛瑙石。

  童年时,家境富裕的邻居很早就让自家门口的灯亮了起来,而直到Nash10岁,他们家才第一次亮起街灯。因此,每一次夜晚来临,在深圳看到街灯亮起来的瞬间,他总是感到雀跃,因为“这是如此令人快乐的记忆”。

  在那座梦幻的粉红色小屋里,发生的故事却没有那么浪漫。Nash母亲读高中时因为怀孕被学校赶了出来,又生了4个儿子。父母的感情很快就破裂了。他们离婚时,Nash才两岁大。

  自从逃离粉红小屋,那个来自阿拉巴马州的男人再也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也从来没有给过抚养费。在Nash一贯的认知中,阿拉巴马州的种族歧视和愚昧是出了名的。

  生父缺席了Nash两岁之后的生活,但一生都没有放下过紧紧抓在手里的酒瓶。35岁那年,父亲酒后开车,撞上了迎面开来的汽车,再没睁开双眼。和他相撞的另一个司机也喝了酒。

  Nash把这理解为“因果报应”,话听起来有点儿刺耳,“可这是事实。”

  他和3个兄弟飞到阿拉巴马州参加了生父的葬礼 。那年他12岁,连一套像样的黑西服都没有。在父亲葬礼上,奶奶跟他说哭出来也没关系。但他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母亲也极少向他们提起这个“帅气、在当地很有名气、女朋友很多”的前夫。

  他无动于衷,心里挤不出一丁点儿“该有”的悲伤。

  对他而言,生父只是个陌生人。他顿了一下,“你知道,每天都有陌生人死掉。”

 

  为什么只有男生

 

  从2004年开始,一个又一个的人住进了Nash家里。他们之中有流浪者,也有人是在他的鼓舞下,到家里来学英语。Nash最后租了两套房子,在每个房间架起上下铺。每个住在这儿的人,都能分到一个免费的床位。

  Nash为他们提供了物质生活,也试图为他们搭建一个崭新的语言世界,希望他们能够通过接受教育来获得更好的成长。而这个语言世界能否成功搭建起来,则倚仗每个人的自学能力。

  2005年,Nash在深圳沙井碰到了在工厂门口卖甘蔗的杨义成。杨初三便辍学了,跟着父母来深圳做生意。

  “他应该跟我回家学英语,”一个念头在Nash心中冒出来。

  软磨硬泡一个月,杨义成的父母才答应下来。10月,杨搬到了Nash家里,住了将近三年,然后搬出来工作。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两年后,他又开始准备出国。

  2007年,Nash之前的老板Garcia在深圳见到了杨义成,对他印象深刻:“他是个独特的年轻人,非常坦率,工作也很努力。”对于Nash在家中收留了那么多人,Gaicia吃了一惊。

  在她眼中,Nash是个不平凡的人:“他一直告诉杨义成,一个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在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上有所成就。”Nash问Garcia,如果杨申请到学校,能不能把他带到美国?Garcia答应了,后来为杨义成支付了他在美国上学的所有费用。

  随后,Nash为杨义成付了托福考试的报名费,又把他送进了辅导班,帮助他在香港完成了GED考试(注:GED考试全名为Tests of GeneralEducational Development,通过该考试即等于取得中学毕业的应可资格,可以申请美国社区学院)。杨最后如愿申请到了美国迈阿密达德学院,这也是Nash的母校。

  “事实证明,Nash是对的。”Garcia说。

  Nash在提及他的教育理念的时候,总把杨义成当成教育成果的范本。他对奢华的生活无甚兴趣,喜欢看到人们成功,认为人们应该获得机会学习知识去摆脱贫困,坚信授人以渔,不是授人以鱼。

  杨义成把Nash当成父亲来敬重。住Nash家三年,他多次在街头帮助Nash说服流浪者一起回家。

  在倾注财力帮助流浪者这件事上,Nash的坚持一度强烈到杨庆瑞难以理解的程度。2006年暑假,杨庆瑞在Nash家住了一个多月,他记得,随着住进Nash家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经济上出了一点问题。”不过,Nash对我否认了他的财政出现过状况。

  Nash喜欢深圳,但他似乎一直没有理解这个古老国家的复杂。他的固执曾让杨庆瑞感到尴尬。有一次,Nash在华强北碰到一个人在兜售来源不明的电脑和手机,突然把对方拦住,要求把电脑和手机交给他。两人在街头拉扯,直到管理治安的人闻声赶来。杨试着向他解释个中原因,“但是他不听。”

  在Nash资助下,杨庆瑞在深圳读完了4年本科。作为回报,杨同意在毕业后的15年里,把收入的5%给Nash。他坦承曾考虑过这会否成为他“人生的一个负担”,但“想到我也为慈善出了一份力,我觉得这是挺让人快乐的事情”。

  Nash收留的人,无一例外全是男生。这些浑身坏习惯的男生,像“未经教化的孩童”,他统称为“男孩”。

  “为什么都是男生?”我问。

  “因为这些需要帮助的男生就在眼前,而我刚好有解决事情的能力。我不记得我在东门看见过哪个无家可归的女孩。”

  Nash白天要外出工作,没法整天照看家里的人,男女混住会增加他的管理难度。从小和3个兄弟一起长大,“这让我更了解男性。”

  他对我说,由于同性恋身份,只收留男生会成为他的故事里最“耸人听闻”的一部分。即使对同性恋身份坦然如Nash,他还是敏感地意识到:“我相信,如果你在文章里提到这一点,不管你写作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什么,如何对这个事实一笔带过,它都会迅速占上风。”

  Nash说:“假如我是一名女性,收留男生不会遭到非议。假使结婚了,和妻子一起收留‘男孩’,也不会有问题。但人性使人们对同性恋抱有荒谬的偏见,对同性恋有一种丑陋的刻板印象,那就是——同性恋会猥亵男童。”

  他问自己,“我是要忽视这些偏见,尽力去帮助别人呢?还是为这个社会的偏见感到恐慌,然后什么都不做?”

  “任何一个了解我的人,都会知道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一个。”Nash觉得同性恋身份与收留男生的原因之间“八竿子打不着”。如果人们因为猎奇的原因而忽略了他做的好事,“这会是一个遗憾”。

 

  揭弊

 

  2008年9月末,Nash在家中为学生做口语辅导(一些想要出国的深圳中学的学生会请他当私人家教)。听学生闲聊的时候,“补考”两个字蹦进他的耳朵里。学生告诉他,一些计划出国的高中生正在重新准备一些科目的考试,新的分数会把以前的替换掉,作为他们申请学校的成绩。通过这种方式,学生的GPA(学分绩点)会相应地提上去。

  Nash马上意识到这是作弊行为。在他心中,这不仅有违学生本身的诚信,也挑战了其他学生申请同一所大学的公平性。他鼓励两名学生站出来揭发,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学生站出来揭发,也会使自己的利益受损。

  10月,Nash开始暗中调查这次补考事件。他找到负责学生考试的校长助理,请他“修正一些错误”,被对方拒绝了。他也找了当时在职的深中校长,对方仍然回避了。

  在那段时间,Nash为续签在中国的签证忙得焦头烂额,因为政府对给外国人发放新签证十分谨慎。这让他犯难:“我不可能放着家里18个人不管,自己回去,而且我在中国已经住了5年半,我的家就在中国。”

  为了续签,Nash去了深圳公安局和市长办公室,还联系了媒体。“可是很抱歉地说,事实上没有人在乎。”当地媒体只报道了他帮助别人的事迹,没能帮他提出续签的诉求。

  最后,他选择了冒险:签证过期以后,滞留在深圳。

  警察很快找上门来,挨个盘问在他家里住着的人。怕事的人一个个离开了Nash家。警方给了Nash两个选择——要么交罚款,要么拘留一个星期。一些学生家长想掏钱替Nash摆平这件事,他拒绝了,固执地认为“我是为了做好事才在深圳的,凭什么要交罚款”。那年10月,他被警方拘留一周。出来后第三天,他终于拿到了新的签证。

  从2007年夏天开始,深圳中学就没有再续聘Nash,这不仅让他没法继续用工作签证留在中国,也让他失去了一部分收入来源。

  被拘禁一周,并没有挫伤Nash继续调查深中补考事件的“士气”。他建了一个网站,把搜集到的证据放了上去,然后把链接发给了深中校长,告诉他,“如果再不改正,我会在2009年1月1号把网站公开,通知全美排名前200的学校。”

  校长找到他,称自己“本无意为之”,让Nash私下找他的助理解决这件事。此后,校方再无任何动作。

  Nash被这种敷衍的态度激怒了。2009年初,他“信守承诺”,公开网站并把网址发给了全美排名前200的学校。在网站上,Nash贴出了耶鲁大学的回信。耶鲁校方回应:“如果我们发现有哪所中学参与了这种事情,在我们眼中,这所学校将会失去所有的公信力。”

 

  背离了价值观,我还活着干嘛

 

  对于揭发深圳中学的补考行为,Nash认为自己尽管没有袒护深中的学生,但是“我的立场很坚定——一是要做正确的事情,二是我为那年所有申请耶鲁等美国大学的中国学生站了出来。”

  我问他有没有想过假装这件事情没有发生?他回答说:“如果要背离我的价值观,那我还活着干嘛?”

  深中学生Frank的立场与Nash一致,这或许和他从高中起就在美国接受教育有关。“他做错了什么吗?”Frank反问我,“我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呀。为了不得罪一部分人的利益,我就不去做我觉得正确的事情了吗?如果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假装补考不存在),我觉得他就不是Nash了。”

  2009年2月24号,Nash在香港吃过饭,准备回家。过深圳海关时,他被工作人员拦住了。对方拿走了他的护照,护照被送回来时,上面盖着“Cancelled”字样的章:签证被注销了。

  “没有解释,什么都没有。”

  Nash呆住了,他原本以为能像平常一样回到深圳,身上没有带手机,现金也不多。

  “震惊倒谈不上,更多的是失望吧。”他在回忆当时的感受时说,“我知道有些人不喜欢我。”

  回到香港,他赶紧找到网吧,发邮件向深圳的熟人求助,希望“一切只是个错误”。在香港租了一个房间住了下来以后,他开始满怀希望地等待这个“错误”被改正过来。

  也许是生性乐观,在网上寻求帮助的同时,他还买了辆自行车,骑着它去“探索香港”,借此消磨时间。

  他曾爬到山顶看河对岸的深圳。看着这么近,却再不能靠近一步,“感觉挺悲伤的。”但他悲伤的不是自己的境遇,而是家里几个人没人照顾。

  “他们过得这么不好。至于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已经过上了这么好的生活。”

  在香港等待“转机”的3个月,他把积蓄花光了,被迫开始接受已经被驱逐出境的事实。他订机票飞回了美国。至于那天怎么起床,怎么赶飞机,情绪如何,Nash说已经记不真切了,“这些细节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在中国的日子里,他把“改变世界”当成自己的梦想,也试过在这颗星球上发出“寻找同行者”的声音,但回应者寥寥。他抱怨深中没有培养学生的领导力。

  这些指责有很大一部分落在了深中学生刘任然身上。每次提起他,Nash都像一个父亲在谈论他不争气的儿子,言辞间充满失望。

  刘任然曾请Nash当他的私人外教,在他们的相处中,Nash常常会代入父亲的角色。他期待刘任然能去“改变世界”,但刘从美国留学回来后,进入父亲就职的医院里从事人力方面的工作。这让Nash觉得刘是服从了父亲的意志,“选择了一条容易走的路”。

  “Nash总是倾向于把世界上所有苦难的事情,强压给他的学生。”久而久之,刘任然对Nash产生了抗拒心理,慢慢不再回复他的邮件。

  6年过去了, Nash对刘任然的感情仍然十分纠结。这不仅是因为他看好的学生没有去改变世界,还因为刘也是不愿意站出来揭发深中补考事件的两名学生之一。Nash觉得如果当时刘站出来了,他最后可能不会被驱逐出境。

  尽管Nash的“强压”一度让刘任然感到不适,但他或多或少被这个他接触了两年的老师影响了,他说,“以后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想办一个NGO,去做一些东西。”

 

  我在偿还我的继父

 

  Dean Nash纯粹生来就是一个高尚的好人吗?我对此感到困惑。

  2014年10月,我在广州见到了已经本科毕业的深中学生王惠普。在他的读书生涯中,Nash也许称得上一个独特的老师:“Nash的心灵非常强大。认为自己做得对的人,哪怕100个人去否定,他都可能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

  Nash曾在课堂上向学生提问:“你们能活到500岁,信不信?”他认为现在医疗在进步,技术能让人体自然休眠,好心态是一个人活下去的一切根基,活到500岁也不是不可能。

  王惠普看着讲台上手势漫天飞舞的Nash,第一反应是“我不信”。“可他就是能用情绪去感染你,反正我相信。那你(看他)都这么相信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的观念有错误,我对未来其实把握得没有他那么清楚?我是不是也要相信一下我能活到500岁?”

  在听我讲述了Nash被生父抛弃的经历后,王惠普的分析给我提供了一个重新理解Nash的维度:“Nash其实是爱自己,他看到的不是那些孩子,是他自己。他照顾他们,去拯救他们,是要照顾他自己。你缺了什么东西,你一定会找回来的。”

  王惠普认为Nash需要享受心灵和情绪上的代入感,他在别人身上找到了自己,所以他才能一直做下去,而“最博爱的人一定是最自私的人”。

  刘任然的理解则完全不同。他认为爱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双向影响的,施爱者看上去只是付出,但其实他在这个过程中是很享受、很满足的,倒不是什么关怀自己。“每个人的满足点不一样,这位感情细腻的老人家(指Nash)的满足点就是帮助别人,获得快乐。”

  随着和Nash的交流不断深入,我才知道,他的行为或许和继父有关。

  他的继父Fred Nash年轻时才华横溢,二战爆发时就职于麻省理工大学的实验室。这份工作赋予了他免服兵役的权利,但他还是坚持加入了美国空军,还去轰炸了日本。战争结束后,FredNash心灰意冷地回到美国,46岁那年和26岁的Nash母亲结婚了。

  继父像一束光,投进了Nash日后的生活。继父鼓励他们兄弟挣钱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10岁起,Nash就去翻垃圾桶找玻璃瓶、割草、踩单车挨家挨户送报纸,换来钱买他们喜欢的玩具和糖果。

  成长过程中,Nash和兄弟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兄弟们吸毒,把生活弄得一团糟,他则听话乖巧,是继父最喜欢的孩子。“没有继父,我不可能成为现在的自己。”

  在价值观的塑造上,继父功不可没,他期待Nash能够成为一个诚实、对自己的生活负责任的人。在某种程度上,Nash几乎完全“继承”了继父的固执,性格极端,对于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寸步不让。

  “我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Nash话里拐了个弯,“除了同性恋身份以外。”1998年,他出柜了,但同性恋在当时的美国社会并不被普遍接受。对于自己的性向,他语带无奈:“这不是我能选择的。”就像他每次提起那些在街头流浪、满身疾病的人,语气总是充满同情:“他们也不是主动选择在街头流浪的。”

  Nash说收留和帮助街头的人,是在偿还他的继父。

  王惠普觉得,在Nash还小的时候,在那个没有成型的世界里,继父拯救了他,照顾他,这种亲密无间给了他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他会渴望这种温暖的怀抱。这种来自男性的关怀,也许是Nash成为同性恋的动因。

  但在刘任然看来,“老师他天生就是弯的,跟父爱的影响不大。”

 

  帖子不见了

 

  今年9月底,我在知乎上闲逛,一个被点了数千个赞的回答吸引了我。在这个回答中,我读到了“一个美国外教在中国收留接济150多名流浪者”的故事。

  这个帖子的最初版本在2009年底曾出现在百度的“深圳中学吧”里,题目是《不如让Nash回来》。回帖的学生言辞激烈,认为Nash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句末都带着一串感叹号。这篇文章的落款是李主泉,当时他还是一名湖南怀化学院的大二在读生。

  2008年夏天,李主泉在他打工的小食店里碰见了Nash。Nash以为他也是像杨义成那样的辍学生,跟他聊了起来,看是否能提供什么帮助。

  李主泉第一次在Nash家看到他收留的男生,“当时很惊讶”。Nash动员李加入这个大家庭,但后者一直犹豫不决。一个学期后再放寒假时,李主泉连家都没有回就到Nash家里去了.

  在Nash家,李主泉和另一名大学生一同照顾了一个名叫Phoenix的男生。2008年12月底,Nash在街头发现了患有严重肠道疾病的Phoenix,这个无法控制自身排泄的孩子当时的身体状况非常差,甚至都很难自己走路。眼见Phoenix身体日渐好转,李的内心受到了震动。

  在这种情况下,李主泉“有过冲动”想留下来,哪怕是辍学或休学:“Nash做的事情不容易,确实需要人跟他一起做。”在他心里,Nash是一个内心博爱、善良的慈善人士,“非常伟大,值得我们尊敬。”但他始终下不了彻底留下来帮助Nash的决心。

  Nash离开中国后,Phoenix被杨义成送到了深圳救助站,后来又被送到深圳市社会福利院,最后在广东化州市社会福利院住了下来。他是Nash在中国帮助的最后一个男生。

  那之后的几年,Nash辗转于美国、菲律宾和越南,最后在柬埔寨住了下来。他一直没有忘记最后一个男生Phoenix,觉得“福利院的人没有办法给他需要的关怀和爱”,希望有人把Phoenix带到柬埔寨,继续照顾他。

  在知乎的帖子里,网名为“Bmanli”的作者拜托网友想办法为Phoenix入户口,再帮他办一本护照。他这样写着:“Nash情愿为了这个国家做出牺牲”,而别人却未必。

  两个月之内,这个帖子的点赞数上升到接近3万个。绝大部分评论的网友感动于他在中国做的事情。有人“看哭了,眼泪哗啦啦地流”,也有人“心情非常复杂,不知道说什么”,更有人连续说了两个“对不起”,“我能力不够帮助不到你。”部分网友在评论中追问他被驱逐出境的原因。

  一个月后,大概因为太多网友认为对于问题“为什么现在很多年轻人愿意到发达国家工作或移民”而言,这个回答是答非所问,点了“没有帮助”,导致最后它被折叠了(注:知乎鼓励用户对于包括7种情形在内的回答点击“没有帮助”,其中之一是“答非所问,没有正面或直接回答问题”。根据知乎的算法,被折叠的回答不会在问题的主页中显示)。Nash以为这个回答被删除了,发邮件告诉了我。几天后我打开网站,发现它只是被折叠而非删除了。

  Nash对此颇为在意,让我觉得他心中因为被驱逐出境而产生的茫然和困惑,从未真正消散。即便他热爱这片土地,但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这个被他看作故乡的国度。

 

  爱别人的儿子,是特别荣幸的一件事

 

  2009年被驱逐出境后,Nash找到了刘任然。刘的父亲认识深圳警方的一些人,Nash想看他是否能从中帮忙。

  警方答复刘任然的父亲,一些从Nash家出来的人“可能给他(Nash)做了一些性方面的事情”,原因则可能是沟通上存在障碍。“Nash可能觉得这是他们两厢情愿,但是其实不是。”

  我问Nash是否对家里收留的男生产生过感情。他可能觉得我的提问走偏了,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上帝怜悯,这些人浑身脏兮兮得多少年了呀。”

  “那你有没有和收留的男生发生了‘性方面的事情’?”我硬着头皮继续求证。

  Nash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他甚至告诉我解决性需求的方式,完全不能想象有谁会想和他帮助过的流浪汉发生性关系。

  杨义成给了我一致的否定答案,他用“正直”来评价Nash,“他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李主泉也言辞笃定:“(Nash对)他收养的孩子,他绝没有那种想法。即使他是一个同性恋,但他对(在)这方面有他自己的方式,去解决他的情感需要。他对孩子们确实是纯洁的爱。”

  采访完杨的第二天,Nash在QQ上找到我说:“你怎么还抓着这个不放呢?我对你感到相当失望。这个世界真是残酷,荒谬至极,没有人能证明本来就不存在的事。”几十条长长短短的QQ信息飞过来,我几乎能隔着屏幕看到他此时气急败坏的表情。

  我告诉他,提问是我的本职。他的反应让我觉得,我误解了一个好人。

  半个小时后,Nash终于停下了质问,告诉我杨义成已经向化州福利院确认了Phoenix的死讯。2014年4月14日,Phoenix因消化道出血在福利院病逝。

  离开中国6年,他最终没能见到这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中国年轻人。

  一天晚上,Nash对我说他特别想有个儿子,跟世界上大多数男人一样,生一个小小的他。他笑着说:“这其实是自我的投射。”

  “正因为我没有儿子,所以能去爱别人的儿子,也是特别荣幸的一件事。这种关系可能不会太亲密,但爱不是索求,是付出。我的继父能从我们身上得到的并不多,但他为我们牺牲了太多。我正在模仿他,偿还他。其实说到底,天底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我常在思考,在救济流浪者和揭露深中补考这两件事上,Nash的价值观始终保持了惊人的一致。他付出全力维护正义,无视自己利益受损的可能,也尽力帮助了他能帮助的人。他也许自我并极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他制定了用一生去维护的准则,从没动摇。

  在柬埔寨,Nash毕生想做的事业正在徐徐展开。他正在运作一个叫“1000天教育(1000Days to Educated)”的项目,有了杨义成这个范本,他自信满满。他也在计划办一个唐吉柯德大学(Quixote University),致力于培养学生的领导力。

  一些毕业于美国高校的学生正在加入他的计划,本科毕业后在美国从事管理咨询行业的Frank正是其中一个。

  “Jancie(我的英文名),”他热情洋溢地对我说,“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报道一下这个事情。”(本文选自《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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